盎盂相擊

上圖:加拿大黑雁

題解

本詩選自《白萩詩選》。雁,體形大的鳥類,多分布於北半球,具有南遷避寒的習性,集體飛行時常排成人字形或一字形。本詩藉由描述雁的飛行,指出在追求人生理想的過程中,雖然不免會感到艱難、無奈,但是仍要堅持向前。

全詩結構自然緊密,環環相扣,語言簡潔明朗,意旨深刻,在冷肅中散發力量,撼動人心。




上圖:白萩手稿

雁

我們仍然活著。仍然要飛行
在無邊際的天空
地平線長久在遠處退縮地引逗著我們
活著。不斷地追逐
感覺它已接近而抬眼還是那麼遠離

天空還是我們祖先飛過的天空
廣大虛無如一句不變的叮嚀
我們還是如祖先的翅膀。鼓在風上
繼續著一個意志陷入一個不完的魘夢

在黑色的大地與
奧藍而沒有底部的天空之間
前途祇是一條地平線
逗引著我們
我們將緩緩地在追逐中死去,死去如
夕陽不知不覺的冷去。仍然要飛行
繼續懸空在無際涯的中間孤獨如風中的一葉

而冷冷的雲翳
冷冷地注視著我們。

【文章出處】
《白萩詩選》
〈雁〉
作者:白萩
【作者簡介】
白萩,本名何錦榮,臺中市人,生於日治時期昭和十二年(民國二十六年)。省立臺中商職畢業,曾經營廣告美術設計公司。在臺灣現代詩壇上,白萩是唯一與藍星詩社、現代詩社、創世紀詩社、笠詩社等四大詩社皆有深厚淵源的詩人,因此詩風多變。早期有強烈抒發自我的浪漫情調,在形式上力求突破,後期企圖以淺顯的語言表現對生命存在的思考,社會批判意識濃厚。曾獲吳三連文學獎、臺中市大墩文學獎文學貢獻獎。



段落解析

(一)

我們仍然活著。仍然要飛行
用「我們」而不用「我」,寫出雁群、人類都是群體活動的習性。
「飛行」象徵人生的追求,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仍然」一詞帶有從困難中苦鬥過來的意味,是生命存在的真實感受。

在無邊際的天空
地平線長久在遠處退縮地引逗著我們
「地平線」象徵人生的理想。「遠處」指目標長久以來就是遙遠難以企及,寫出久飛不到之感。

活著。不斷地追逐
生活的目的,就在不斷追逐理想。「不斷地追逐」象徵對理想的執著,永不放棄。

感覺它已接近而抬眼還是那麼遠離
「已接近」「還是那麼遙遠」表明對理想目標的渴求、盼望,以及不確定感。
因為感覺接近的錯覺,反而成為繼續飛行的動力,成為一代又一代永遠的追逐,呼應前文「在遠處退縮地引逗著我們」。

(二)

天空還是我們祖先飛過的天空
「祖先」一詞說明了一代代飛行宿命的傳承,讓時間之流顯現飛行的意義,不僅是為了個人,也為了繼承祖先過去的傳統、開創子孫的未來。

廣大虛無如一句不變的叮嚀
天空仍然廣大,夢想依舊遙遠不變。
「廣大虛無」的天空象徵不可知、不可測的人生際遇。
「一句不變的叮嚀」可指祖先留下的生存法則及意志。

我們還是如祖先的翅膀。鼓在風上
「鼓(鼓動翅膀)在風上」象徵艱苦的奮鬥。

繼續著一個意志陷入一個不完的魘夢
「繼續」一詞接續祖先對理想的堅持。
「意志」代表堅毅不屈的精神。
「不完的魘夢」象徵「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無限循環的艱辛過程。

(三)

在黑色的大地與
「黑色的大地」象徵黑暗、無希望、負荷沉重的現實環境。

奧藍而沒有底部的天空之間
「無邊際的」「廣大虛無的」「沒有底部的」均象徵人類追求的場域廣闊無止境。

前途祇是一條地平線
逗引著我們
「祇是」暗示理想的專一與執著,唯一目標只追求高遠的理想,執著於固定的方向。

我們將緩緩地在追逐中死去,死去如
夕陽不知不覺的冷去。仍然要飛行
意謂「我們」追求理想的熱忱至死不變,「仍然」要繼續奮鬥。
用「緩緩」描述「死去」,暗示意志力堅強,不會屈服於挫折。

繼續懸空在無際涯的中間孤獨如風中的一葉
追求理想的過程是寂寞無助的,「風中的一葉」標榜了一種義無反顧、絕不退縮的孤單身影與意志。

(四)

而冷冷的雲翳
冷冷地注視著我們。
「雲翳」象徵困難、險阻、冷酷無情的命運。
「冷冷」指出追求理想的過程中,必須面對重重阻礙、面對無情命運的嘲弄。



賞析

本詩藉雁的飛行,來表現人類對理想的追求,主題明確,意象貼切。在詩中,雁存在的意義與天賦即是飛行,追逐那遙不可及的地平線,作者用「仍然」、「長久」、「不斷」、「還是」、「繼續」、「不完」等詞語,來強調一種無可迴避的使命。這種無止境的追求在世代之間傳承,最後面對「緩緩死去」的自然法則,即使如此,作者堅定的說「仍然要飛行」。因為坦然面對、勇敢追求,讓飛行過程成為目的,生命無形中也被賦與莊嚴的意義。

本詩的結構自然緊密,環環相扣,以「活著。不斷地追逐」作為抒情主線。第一節先帶出空間,以「無邊際的天空」來映襯追逐之廣無邊際;第二節轉向時間,由「祖先」連接至「我們」,以世代延續來加強使命感;第三節時空交錯,在地平線不斷的逗引之下,雁(我們)意識到將在追逐過程中緩緩死去,但堅持要飛行;第四節則跳脫雁的時空,側寫旁觀的「雲翳」,留下耐人尋味的結尾。全詩四節分寫不同層次,卻貫串起「仍然要飛行」的意旨。

詩中使用的意象,不僅寫雁更用來喻指人生,兩者處處呼應。詩中的「雁」象徵人的存在,也可擴大理解成家族、國族,甚至是全人類;「飛行」象徵人的追求;「天空」象徵人類追尋理想的場域;「地平線」象徵人生的前途或目標;「冷冷雲翳」象徵冷眼旁觀的險惡環境或無情的現實。雁持續在「天空」「飛行」,想要達到「地平線」,象徵人必須在其崗位上盡其本分,不斷的追求,以達成目標,啟示意義極為深刻。


上圖:雪雁